【编者按:这篇文章错过了三七女生节,也错过了三八妇女节,因为,每一个性别平等没有实现的日子,我们都不能放弃疾呼】
三八与三七,谁的节日?
孙金昱
大学时代对女生节的印象大多是模糊的。略微清晰的记忆是那些遍布校园的横幅,大多数在表达各个学院的男生对女同学的赞美和爱慕。而唯一清楚记得的是某次女生节时候我宿舍楼外那场很小很小的冲突。
冲突的过程也很简单。某系(为了方便称呼,叫做A系)男生集体购买了早餐,在早上七点到八点之间来到A系女生宿舍楼下送上女生节礼物,送礼的方式也很简单直接,男生集体高呼:“xxx,A系男生喊你下楼吃饭。”
大概是这样一个一个点名、一个一个下楼领早餐的送礼方式让A系女生感到尴尬或不舒服,不少人没有或不愿意下楼,因为许多个名字都被喊了若干遍。但是这种不情不愿没有局限在A系内部。宿舍楼里有其他院系的女生,清晨里这些高喊和起哄,实在是太过扰民,于是迅速有人站出来抗议,请男生们移步或安静。我的室友W就是当年出声抗议的一员,在我们都担心自己的反对会不会破坏了女生节规矩,又或者被有组织的、人多势众的A系男生嘲笑的时候,W毫无犹豫指责那些男生不为他人考虑。当然,所有的抗议都是无效的。
说真的,这样一场冲突几乎没有烈度可言。然而当我们讨论性别平等的时候,问题往往都出在小事上。为什么在部分A系女生表现出不情愿下楼拿早饭时候,男生们仍然坚持?为什么这个节日送礼的程序是女生独自下楼,男生集体起哄?为什么在其他院系女生受到滋扰、并对此表示反感的时候,A系的男生并不在乎?更重要的是,为什么我们这些沉默的人怕自己坏了规矩,反被嘲笑?
在这个声称以关爱女生、展示女生风采为主旨的节日,为什么女生想要一个宁在清晨的愿望都达不到呢?为什么女生想抗议那些嘈杂都要有这么多的顾虑呢?
答案并不复杂。女生节这个看起来应该以女生为主的节日其实是排斥校园女性成为主体、鼓励她们成为客体的。观察近年来高校女生节各种活动,与其说这个节日是属于女生的,不如说它属于男生。男生来选择横幅上的文字,男生来选择“呵护”的方式,甚至男生也要来决定女生对此的反应。女生们在多大情况下被默认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等待那一天男生带来的惊喜和殷勤就可以了,同时被期待着要表现出惊喜和感动。今年的女生节,一些高校由于悬挂大量性骚扰横幅而被曝光上网(未避免不必要地刺激读者,横幅图片在本文中不再提供,不了解的读者可以在网络进行搜索),在遭受批评的之时,盲目维护者也不少,而理由也简单——“只是玩笑”“过节而已”“表达爱慕”。这一套自辩的话语同样把女性的想法和感受排斥在外:这是我的玩笑,你也要认为它好笑;我认为这不是个大事,只是个节日,你也要这样理解;我在表达对你的爱慕,你难道不该开心么?
有人会说,性骚扰条幅毕竟是个例,要看到绝大多数的高校的女生节横幅是尊重女性、赞美女性的,女生节总体上还是充满温馨和浪漫的。没错,从数量上统计,绝大多数的横幅没有构成触犯法律和道德底线的性骚扰,然而女生节女性丧失主体地位的问题依然突出。大量的刻板印象融入在表达着赞美的标语中,何为女性之美并不是一个女性具有发言权的话题。比如,极为流行的“我妈唯一指定儿媳”这一类的所谓诙谐将好妻子作为女性美的标准之一,且流露着一种“做了我的媳妇是对你的恭维”“你一定也喜欢我所以会开心我这么说”的傲慢。如果看到这条标语的女生是个同性恋者、是个无性恋者、是个独身主义者,或者她只是单纯地认为贴出这条横幅的男生们都不符合自己的择偶标准,我们试想她的反应就会变得相当有趣,大概是“哈?”“和我有什么关系?”“问我了么?”“我一点都不想和你分享妈妈”……
这里还要补充说明,我绝不是说所有的女生节横幅除了性骚扰就是刻板印象,还有一些横幅确实表达着一些很纯粹的爱慕之情。但是,那又如何呢?这些集体的告白仍然将女生置于被动的位置,仍将对他人的爱慕视作对他人的赞美,若有人拒绝则有不解风情之嫌。
再向前推,三七女生节的产生和它与三八妇女节的划清界线,也同样和女性主体的地位的缺失密切相连。关于女生节与妇女节过哪个、妇女一词如何被污名化等话题已经有了大量的讨论,我在这篇文章里并不想整理和复述这些观点。我反对以婚姻状态、年龄大小、外貌形象来对判断女性价值高低,我自然会反对以这种判断为基础要求做“女生”而不做“妇女”。校园中的女性确实存在她们相对独立的利益,比如教育公平、就业平等、婚姻自由,以此为基础形成校园女生节并无不可,但是建立在这一类诉求基础上的女生节与当下女生节显然有着质的差异,而与三八妇女节的本意却非常契合。
1857年3月8日美国纺织女工走上街头抗议低薪和恶劣的工作环境,随后一系列的以女性为主要参与者的社会运动选择在这一天或邻近日期抗议发生,议题涉及劳工权益、政治权利、社会平等和和平反战。3月8日被各国接受成为节日从不是为赞美女性作为母亲、妻子、女儿有多少牺牲奉献,而是确认女人在成为女人之前,首先是独立的人。确实,许多国家的妇女节都有去政治化的倾向,然而提起妇女节,人们总会免不了追根溯源一番,看到它最初的起点。
当下女生节与妇女节的分离则是彻底与政治告别,而选择成为附庸的二等公民。这个节日的核心是宠爱,将女性权益的实现寄托在她们身边的男性身上,而交换宠爱的是美丽、贤惠、温柔、乖巧。宠爱成为女性幸福的终极解码,男女之间是宠与被宠,爱与被爱,但是对个人而言,幸福的可靠解决方案则是社会中平等的地位和受保障的个人权利。丑陋不堪的性骚扰条幅大概让许多希望做一辈子公主的年轻女孩失望,在这些骚扰面前,指望宠爱是无用的,唯有严肃的规则才能帮助她们找回公道。
无论是给校园女性过女生节的男性,还是给走出校园的女性过妇女节的男性,我不否认他们之中的大多数的善意。但是这种善意来得过于敷衍和廉价。送礼物、写赞美、做一天家务成本低廉,多数男性积极响应。而真正面对严肃的女性权益诉求时,应者寥寥。联合国今年的妇女节主题是“2030年前50-50:加速实现性别平等”,可惜的是,它几乎没有成为中国社会任何校园女生节或妇女节活动中的主题(如有,还请读者提醒)。在纠正结构性不平等、放弃既有性别特权面前,大多数的男性选择了沉默。或者,疾呼自己冤屈——谁让这个社会就是重男轻女呢?
宠爱、性骚扰什么的,都是一些“说法”而已,我为什么要揪着不放?
“说法”确实没有伤筋动骨的杀伤力,性骚扰标语的作者并没有真的要做什么,甚至这种话他也不会亲口和任何一个女生讲。但是性别不友好语言、性骚扰语言和刻板印象在社会环境中的大肆流行却更像是一种污染。在这种环境中成长与生活,被这些语言针对的群体面临着不安全感和不确定性:你可能被攻击、你可能被羞辱,你此刻拥有的安全和尊严没有保障。但是,一个我们想要生活其间的社会显然应当为每个群体和个体享有平等的尊严提供保障。
我们的教育长久以来缺乏合格的性别教育。有儿子的父母庆幸孩子不会被占便宜,最多给别人家惹麻烦;有女儿的父母担心自己的孩子吃亏,只一味严密保护。这样的心态传导给成长中的孩子,无论男孩女孩只是在既有性别结构中继续扮演不平等的性别角色,在既有性别结构里只考虑自己利益的最大化,这样的循环中,性别不平等的大背景不会得到改变。
但愿这个女生节和妇女节给我们一次深刻的教训。愿“流氓”明白,性骚扰是违法的;愿“骑士”明白,你的爱慕不是任何人幸福的灵药;愿“公主”明白,“骑士”也好,“流氓”也好,你的命运和价值只有自己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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