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源:http://1maginate.deviantart.com/art/Lighthouse-storm-323766648)
瞬间 • 永恒——读伍尔夫《到灯塔去》
卡特陳
弗吉尼亚•伍尔夫的《到灯塔去》是一幅作者本人的家庭画像,伍尔夫以其童年时代一家人在塔兰德屋的生活为故事原型,写的是“父亲、母亲,还有孩子在花园里,死亡,到灯塔去的航程”,叙事沿两条线索展开,一条是拉姆齐一家到灯塔去的航程,另一条是莉丽作画的心路历程。有学者指出,伍尔夫小说中有一类以艺术家形象出现的特殊人物,“他们完成各自艺术创作的过程又与他们各自置身于其中的小说的叙事进程巧妙而严密地相互契合”,是伍尔夫在小说中的替身,他们是从“人物—艺术家—作者”三位一体的角度进行叙述。在《灯》中,伍尔夫以莉丽为替身,呈现了艺术家的窘境以及她对文艺美学的探索。
莉丽—伍尔夫的窘境
“影响的焦虑”
作为一名画者,莉丽受到庞斯福特式绘画传统的限制,她质疑自己看到的景象与别人看到的有何不同,为何不同。而伍尔夫作为一名作家,她看到的是人类意识的非线性化。由于她的想法与具有连贯结构和线性时间的传统作品相悖,伍尔夫在《灯》出版前,已经设想其作品可能会被读者批评为“前后不连贯”,并在日记中数次自我暗示说不在意外界的评论。
作为一名女性,莉丽活在男性话语下并压抑着女性特有的感情。她在意塔斯莱先生的话,“女人可不会绘画,女人也不能写作……”,更在意拉姆齐先生这个父权和理性的代表人物的在场与不在场。一方面,莉丽难以承受他无视她的画;另一方面,在他的干扰下,她无法作画。对受过“上层中产阶级淑女式缄默”训练的伍尔夫来说,她的父亲莱斯利•斯蒂芬是个“值得崇拜的男人”、“巨人”,他铸造了她的趣味和形式”,可是他对女性享有学识具有矛盾的态度,从不对她“热情鼓励”。尽管伍尔夫承认自己的个性,但她无法完全摆脱父亲的语言,她曾引述说“我有一个女人的感情,但我只有男人的语言”。
形式的探索
伍尔夫通过莉丽表达了她对艺术问题的思考,尤其是在文学创作问题上的想法。莉丽意识到生活是由各种破碎的细节构成,但她无法将碎片捕捉并拼凑成整体。此外,她因内心世界的运动性与无序性而感到不安,渴望能通过眼前相对静止的事物寻找一种秩序感,“她的世界在变化之中;而那些树枝是静止不动的……一切都必须井然有序”。她无法解决概念和想象与现实之间距离的问题。伍尔夫在思考“如何将构思成形”时也不禁概叹写作之难。一方面,她认为现实是虚妄的;另一方面,她意识到人“无法捕捉全部的美”,加之“思想火花”只出现在瞬间,因此她总结道,“思维转换成语言的过程是缓慢而且会误入歧途”。
作品的价值
作为一个痛恨把绘画当儿戏的画者,莉丽以她“三十三年的生活凝聚”作画,她渴望观众,却担心自己的画作得不到重视而产生挫败感,“它将被挂在仆人的卧室里。它将被卷起来,塞到沙发下面去。那末把它画出来,又有什么用处呢?”。作为一个有野心的女作家,伍尔夫在意批评家的评论和自己作品的价值,“令我沮丧的是,我想我不再吸引人们的兴趣了”。她在《灯》中让拉姆齐一家聊起小说的话题,表达了她的忧虑。一方面,艺术仅仅是一种强加的装饰品,“莎士比亚也不是必不可少的”;另一方面,“谁能预料什么东西将会永存不朽”。
伍尔夫的文艺美学主张
伍尔夫看到了小说形式的远大前程,把“创造更为适合的别种形式”作为小说家的任务。深受克莱夫•贝尔艺术理论影响的她曾说过,“所有伟大的作家都是善于着色的画家”。作为对贝尔否认“文学是艺术”的反击,伍尔夫频繁地使用了关于“看”的动词及一系列描述形状、线条和颜色的词汇,把《灯》塑造成一幅“后印象派”的画作。
贝尔在《艺术》一书中曾提出艺术家应创造一种能激发审美情感的“有意味的形式”。而伍尔夫深感“过去的艺术形式不能包涵当前的现实”并在与《灯》同年发表的《狭窄的艺术之桥》一文中提出要创作一种新的小说形式——具有诗歌特征的散文。在她的美学宣言中,她提出了新的小说形式的题中之义。
简化的情节
伍尔夫提出的新的小说形式不具备“写实能力”却重视构图,它“将会像诗歌一样,只提供生活的轮廓”而非细节,这种简化处理体现在《灯》情节的不连贯性上,反映了伍尔夫跟贝尔一样质疑及反对艺术性的再现。莉丽在画作完成前想到了自己对拉姆齐先生的了解仅限于“轮廓”而非“细节”,从而悟出“‘五十双眼睛还不够’重塑一个完整的拉姆齐夫人”的道理。
幻景的真实
新的小说形式“将采用那个不协调因素的奇异的混合体——现代心灵——的模式”,强调占据生活很大一部分的各种情绪,呈现人的“想象”与“梦幻”。伍尔夫强调人们对于现实的观感,对她来说,真正的“存在”是一种由“感觉、印象、记忆、思绪以及无意识的欲望所构成的内心生活”。她要“‘把那个世界’(斯蒂芬家庭的世界)包容到”由她“‘自己的气质所造就的另一个世界之中’”。因此,那座想象的灯塔和现实的灯塔同样是真实的。莉丽从刚开始害怕概念和想象与现实的距离到后来投入到幻景的空间中,“失去对于外部事物的意识”,,是从一种真实向另一种真实的过渡,“她并非虚构捏造……那是她曾经目睹的某种东西”。
观察的距离
新的小说形式要求“作家站在从生活退后一步的地方来写,因为这样可以扩大视野,抓住生活的某些重要特征”。伍尔夫认为,“人们总是想找一张客观反映自己所在之地的画像”,却没有意识到“自己就是这画像的一部分”。在《灯》中,伍尔夫利用拉姆齐先生的课题来激发莉丽对于“主体、客体与真实之本质”的思考。最后,莉丽意识到“距离的作用多么巨大”,她对拉姆齐先生的感觉取决于他们之间距离的远近。
永恒的秩序
新的小说形式要求小说家对生活中的“骚动”与“混乱”进行“严密控制”,使之“井然有序”。伍尔夫追求的是一种新的表现手法,“即结构松散,可以包容一切,同时更接近主题,却又能保持形式和节奏的不变”。在《灯》中,莉丽慢慢地意识到“在一片混乱之中,存在着一定的形态……生命在这儿静止不动了”,这个秩序就是一种能包含容纳一切的“某种共同的感觉”,它使“流动不居的生活转化为集中凝练的图像”,赋予人们现实生活中缺乏的完整性和稳定性,使瞬间得以成为永恒。
通过把莉丽塑造成自己的替身,伍尔夫反映了她作为小说家在文学创作上的成长。她打破了旧的文学传统,形成了自己的文艺美学观,并尝试解决“如何将概念和想象移植到文本”的问题。在她看来,小说家应带有主客体之间的距离意识并构建素材的内在秩序,用文字表达其现实观感,通过生活的轮廓反映生活的内在精神。这样的作品才能把瞬间定格,永存不朽。
参考资料:
弗吉尼亚•伍尔夫.到灯塔去.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
弗吉尼亚•伍尔夫.论小说与小说家.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
弗吉尼亚•伍尔夫.伍尔芙日记选.百花文艺出版社,2009.
弗吉尼亚•伍尔夫.伍尔芙随笔.四川人民出版社,2009.
赫琳. 唯美与纪实性别与叙事——弗吉尼亚•伍尔夫创作研究.科学出版社,2012.
林德尔•戈登弗吉尼亚•伍尔夫——一个作家的生命历程.四川人民出版社,2000.
张中载.小说的空间美——“看”《到灯塔去》.外国文学,2007, 4: 115-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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