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之外（十九）

清木远

明天会不会下雨？买的股票赚多少？喜爱的球队胜算有多大？生活时时刻刻都在与种种有关未来的问题打交道。人们习惯用概率来描述未知，给每种可能的结果一个概率，这些所有的概率加起来要等于1，这意味着，在所有可能的结果中，总会有一种发生。虽然无法预测哪一种情况会发生，但是我们至少知道有哪些可能。科学家说，通过这样的方式，我们就把自己从不确定性中解救了出来，我们面对的不是“不确定”，而是“风险”。理解二者区别似乎是初中课本上就讲到的内容。这是第一步。

伴随着每种可能的结果，都会面对一定的回报或是损失，经济学家进一步将其改成了效用。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把每个概率和它对应的效用相乘再相加，然后得到一个叫做“期望”的东西。在其他条件一定的情况下，我们会想方设法地让期望最大。这是第二步。

只有期望还不够，因为你只知道平均的可能结果，却不知道最好和最差的会怎样。这是风险，平均收益一样，普通人就会挑个风险小的。老师们都特别强调，风险跟不确定性不一样。期望和风险加起来描述了我们的生活结果，我们从中做出选择。这是第三步。

三步加起来，就是所谓的“期望－效用理论“，很多人觉得，这就是投资的哲学，世界的规律，也是生活的意义。

不过到目前为止，我们对不确定性一无所知，而这才是生活的真正问题——很多情况下，我们不知道那个与特定结果相关的概率分布到底是怎样的。外星人不会每天都降临，所有不妨傲慢地认为我们知道所有可能的结果，但是我们不知道它发生的概率。其实生活比这还复杂。

大体说来，回应这种不确定性的方法有两种。

第一个办法很简单很自然，既然我不知道真实的概率分布，我就猜。每个人猜得不一样，也没有谁一定对，但是相信就好。不过这还没完，接下来是关键一步：你告诉自己，因为进化的原因，那些猜得更准确的聪明的家伙会把那些不够聪明的都淘汰了，所以，大多数人所相信的就是真实的。多么美的均衡。

但要是没法儿猜怎么办？凭什么说是这一个概率分布而不是另一个？所以，人们也可能通过另一种方式思考，这种思想来自有名的贝叶斯规则。科学家说，猜得不对没关系，你只要不断地根据基于新的信息和样本对最初的猜测做更新就好，不断修正自己本来相信的概率，通过这种方式，我们可以不断地接近真相，这是不断学习的过程。

有越来越多的人觉得第二种方法比第一种好，因为你在不断地更新信息，不断地接近真相。金融投资者喜欢用这样的方法搞预测，学者开始尝试用这种方法做研究。我们假设第二种方法更好地描述了人们的思考方式。
但是也许我们都错了。

如果生活中的许多事情本来就不存在这样一个先验的确定的概率，而是处在不断地变动之中，即便我们不断地取样，也无法跟随事情变动的速度，我们相比于整个真相的谬误只能获得非常有限的进步，那么，这种认知方式就是有问题的。我们也许会累死，但很有可能一事无成。

人的脑力有限，心力有限，思维本身存在惯性和选择性的忽视，因此不断的更新信息被无偏的抽样本身就不可能。更重要的是，关注过多的信息扰动，会让我们的信仰非常脆弱，让稳定的决策不再可能。

我们常常误以为回应不确定性的方式是跟随不确定性，其实恰恰相反，面对不确定的最佳方式是在不确定中保持相对的确定。跑赢时间的是稳定，而不是无时不刻的变动。相对稳定的信念体系反而有助于在不确定性的环境中作出决策。

我们接受的教育和社会规则在不断地告诉我们，信息更多意味着更准确，信息更少则更盲目。但在生活的变动中其实少比多好。在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看似我们在获得多元的丰富的全面的信息，但其实你我最容易成为模式化思维的一员。信息和思考力成反比的。

意识到这一点，并不是让我们关上了解世界的渠道，做一个盲目无知顽固不化的人。当我们不再忙于通过不断接受信息回应这个变动的世界，我们才开始将注意力放在那些变动中不变的东西，而这才是真正重要的问题。审慎而富有创造力的人往往懂得与庞杂的外部信息保持适度距离，而大部分人都在关注细枝末节中丧失了创造力和行动力。与其花时间关注细枝末节保持即时的更新，还不如保持基础信念的稳固，强化这种确信，既然本身没有绝对的对和绝对的错，那信念本身稳固与否就更决定我们的生活状态和它的“结果”。

稳固的信念能更好地抵抗不确定性，也更容易产生新的发现和创造。生活的许多事是我们在努力进行一个自我确信和证明的过程，这取决于主观的努力，而不是客观已经被证明的规则。你信了，你做了，所以你成了。在不确定的世界里，我们需要的是一颗强大的内心，路总是走出来的。

强大的内心并不必然意味着盲目和顽固，一定程度的灵活是必须的。克服盲目的最好办法，是保持对不确定性的谦卑。捍卫我们自己的稳固信念，并不是基于对别人的蔑视和否定而取得的自信，而是在容忍多元和差异存在的同时坚定地做出自己的选择。告诉自己，这个世界很丰富，很多元，很不确定。夜郎自大的人和那些谦和却意志坚定的人有本质的不同。

最重要的是，在这个不确定的世界，享受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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