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今年距离1977年恢复高考已经40年了。微思客在恢复高考四十周年之际，收到了一篇特别的来稿。来稿人是一位已经退休了的中学英语高级老师，余老师。她的人生，因为1977年的高考完全改变了。余老师说，如果没有1977年高考，可能她会继续在乡下做民办老师，又或者会出去打工，但绝对不会过上像现在这样舒适的生活。

高考，在那个年代，是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让我们跟着余老师的故事，走进1977年高考。

 

余老师 | 1977年恢复高考后第一届考生

 

"劳动最光荣"

 

我是1972年高中毕业。初中读了两年，高中读了两年。我们初中很水的，语文课都是背毛主席语录，老三篇。上了高中也根本不上文化课，都是说去劳动。我上的那所学校，都还是学生自己打的泥砖建起来的呢。学生平时就去是山上捡柴火或者去种菜，反正就是要去劳动。当时学校有是有开文化课，但是根本没有人重视。我算是我们班女生里面学习还可以的。虽然并没有花多少功夫在文化课上面，但是我还算是认真学习的。当时所有人喊的口号都是“劳动最光荣”。高中的伙食费加住宿费，也就五块钱。当时我并没有被分配去劳动，因为学校有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我就被抽中去排练，所以我并没有参加劳动，现在想起来，也算是幸运。

 

“不管行不行，你人生总得参与一次高考吧？"

 

Wenge十年，66年到76年，高考暂停了十年。我虽然出生在农村，但没有种过田，72年高中毕业之后，我算是幸运的，在当地的一所小学做民办老师，教英语，就是教很简单的abcd26个字母那种。 

 

我是怎么知道高考的呢？当时街头上都拉有标语“恢复高考”，但我其实并没有在意。后来我在路上碰到我初中的班主任王老师，他鼓励我去参加高考。当时我是在去上班的路上，他骑自行车经过，叫住了我，问：“高考报名还剩几天就截止了，你报名了吗？”我当时并没有想太多，说：“没有报，像我这种水平，怎么可能考得上？高考暂停了十年，那得有多少人报考啊？我肯定考不过他们。”

 

王老师当时就不高兴了。“你这样就不对了，你怎么都没有自信。我就相信你可以。那么多人报考，万一别人都不行，就你行呢？你要是都不行，那其他人更加不行。不管行不行，你人生总得参与一次高考吧？你是不是没有报名费？（当时报名费好像2块钱还是3块钱）我帮你出报名费。你一定要去报名，知道吗？一定要去！”

 

( 图片：新华社）

 

后来我觉得他说的话也有道理。行不行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就试一试。报名之后，我也没有书复习，想借书也没地方借书，想找本书看也找不到。高中毕业都5年了，当年在学校的时候也不怎么读书，也没有老师可以帮我复习，反正就这么去裸考了。没有负担，没有压力，因为从来没想过会考得上。

 

“同考场的有我们的初中老师，有我教的学生，也有我的同学， 什么人都有。"

 

碰巧考场就在我上班的那个学校，一大群女同学就聚在了我的房间，大家有讲有笑的，根本没当做是一个考试。

 

考试那天，同考场的有当时教我们的初中老师，有我教的学生，也有我的同学，还有我弟弟，什么人都有。 一进去，考试开始之后不够十分钟，很多人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我记得语文的作文题好像是《最难忘的事》还是《难忘的日子》之类的。我觉得最难的是数学，语文嘛，怎么编都能编出来一点。至于历史、地理，我根本就没有学过。从来就没有历史地理课。

 

（图片：新华社）

 

 

我当时报的是英语专业，所以英语也要考，但是不算到总分里，算是附加科目。英语本来是我最强项，但又不算到总分里，只作参考。当时考英语也要考口试，但是没有听力。老师问我的问题，我都能对答如流。我记得英语有一篇看图说话，是《我们的教室》，还挺容易写的。我记得一共考了两天，语文、数学、历史、地理、政治这些。我当时是冬季考试，不像现在在夏季高考。因为当时是邓小平上台之后说恢复高考，才开始考试招人。

 

“终于逃出了农村，终于有出头之日了。"

 

我那一届是恢复高考之后的第一届。 那一届的高考都没有公布成绩，就是说，如果你拿到录取通知书，你就是考上了；你如果没有拿到录取通知书，就算落榜了。

 

考完之后，我还在放寒假，我就跑去了同学家玩，也没想太多。谁料到公社就把我考上大学的消息做成光荣榜贴在了公社门口。当时我爸又不知道我跑去哪里玩了，那时候也没有手机。

 

结果是消息传到了我同学家，说高考结果公布了，说你是第一个公布的，都贴在公社门口。我当时很高兴，连忙问， 真的吗？真的吗？我马上赶回家，还被我爸骂，说我跑哪里去了，全世界都在找你，说你考上大学了，都贴出来了。后来，我就去拿录取通知书。我记得是过了年之后才入学。我当时真的很高兴，兴奋到几天几夜都睡不着。

 

我当时的想法就是，终于逃出了农村，终于有出头之日了。

 

我当时上班的那个学校，除了我之外，还有另外一个男老师考上了，一共是两个人。学校就给我们这考上大学的2个人办欢送会，一人送了一本硬皮笔记本。所以，在当时，考上大学算是很轰动的一件事情。我们村没有一个考得上大学的，我们班也只有我一个。在我考上之后的几年，我们班也没有人能再考上大学。

 

我也不知道当时自己走了什么运。当时有同学说，全班就你一个人考上了大学，你好厉害。但坦白说，我不是当时班里最厉害的，有比我厉害的同学为什么没有考上就我考上了？我也不知道。

 

“没有钱借钱也要去读，卖米也要供你读，一定要去读。"

 

考上之后，我是又高兴又担心。

 

我当时我就问我爸：“爸，我考是考上了，通知书也拿到了，那我去不去读？”

 

当时家里我最大，下面还有9个弟弟妹妹，家里也很困难。所以我报的是师范专业，因为当时的师范专业是不用交学费的，而且还有生活费补助。

 

我爸说：”去！考上了一定要去读！没有钱借钱也要去读，卖米也要供你读，一定要去读。” 当时我做民办老师的时候，也有30块钱一个月的工资。但我去读书了，这补贴家里的30块钱也没有了。

 

我当时去读大学，连装行李的箱子都没有。于是，我拉了几块木板到我表哥工作的工厂里，让他帮我做了一个木箱。我也没带什么，带了一对布鞋，平时穿的几套衣服。

 

（图片：新华社）

 

我去到学校报到的时候，接待我的老师说，“哇，你是XX来的，我们学校XX就你一个人，你厉害哦！” 我的同学，90%以上都是“非农”，他们的父母都是有工作单位的。只有我跟另外几个人是从农村考上来的。“非农”就是说他们初高中是在城市里的读，基础比较好。他们从初中就开始学英语了，我们农村来的高中才开始，基础没那么好。所以我在读大学的时候要比他们付出更多的努力，我们底子薄，见识又少。

 

还好我报的是师范，包伙食费，我读书的那几年从来没加过一次菜。当时我的同桌人特别好，她是从城里来的，哥哥姐姐都已经工作了的，她见我一次菜都没有加过，就经常加了菜之后分我一点。她给我分得多了我也不好意思，我就每次打了饭跑到一边边吃饭去，躲她躲得远远的。不过当时我在的师范学院，每周都免费给学生加一次菜，对于我们这些从农村来的人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后记

口述史做到后面，余老师忙着送发烧的两岁外孙女去医院，就没再聊大学之后的事。余老师大学毕业之后，就一直在中学教英语， 直到退休。有偶无独， 余老师的女儿也考上了师范大学，在为成为一名老师而努力中。

 

在这个故事里，我感触最深的，是余老师爸爸。在那个年代，一个目不识丁的农民，10个小孩的爸爸， 竟然能够义无反顾地支持排行老大的女儿离开家乡读书。而在40年后的2017，我们依然能够看到新闻报道农村姐姐辍学打工供弟弟上学，还有幼女被送去当童养媳等等。

 

余老师无疑是幸运的，不仅仅是因为她幸运地考上了大学，更是因为她幸运地有一个爱她的爸爸，没有为了图她工作的35块工资而不让她读大学，也没有因为她是老大而必须为弟弟妹妹牺牲自己的前程，更没有因为她是女生而觉得女生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一个目不识丁的农民在1977年尚能如此，那么那些2017年樊胜美的爸妈呢？

（余老师2017年在母校门口留影）

（本期编辑：圆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