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按：很多人会好奇，语言学到底是学什么的，是学很多种语言吗？语言学的范围很广，而我所擅长的语音和音系学，则是关于如何发音（articulatory phonetics）、声音的物理性质（acoustic phonetics）以及音和音之间的排列组合（Phonology）。本文希望通过一种好玩的方式，剖析一首“耳熟能详”的洗脑神曲，让大家能感受到语言学的魅力。

 

元嘉草草 | 微思客编辑、创意部部长；英国约克大学语言学博士候选人

 

最新风靡全球的Pen-Pineapple-apple-Pen（PPAP）成为了继Gangnam Style之后的又一首洗脑神曲。PPAP无厘头的歌词加上主唱带有律动的迷人舞蹈，使得听众欲罢不能，中毒颇深。为什么PPAP、Gangnam Style这一类歌曲会那么火？我们分别从音乐、传媒以及语言学的角度来谈一下。

一、音乐性

从音乐性上来说，Gangnam Style 和PPAP的谱曲并不出众。Gangnam Style不论是和弦还是歌词上都是高度重复的，其中和弦并没有太多的变化，主要以D和B和弦为主；“Gangnam Style”这个词在整首歌里面就重复了超过15次。PPAP的歌词更加简单，仅仅是由三个英文单词不同排列组合而构成。这种流行音乐中典型的“重复模式”更是被德国社会学家迪奥多·阿多诺所批判。他认为流行音乐的重复制造以及批量制造把听众“训练”成了音乐白痴。听众的音乐审美变得标准化（standarized）和制度化（institutionalized）。这样的后果就是，听众对于音乐的反应不再是经过考量和深思熟虑的，而变成了条件反射（automatically）。

二、大众传播

如果不是因为歌曲的音乐性出众，那么“神曲”为什么能火呢？北爱尔兰的戏剧评论家Marcus Tan认为，恰恰就是因为这类歌曲的“可复制性”（repeatability）。和迪奥多·阿多诺批判的流行音乐“重复性”不一样，Tan的“复制性”指的是借助于科技的发展以及大众传媒的普及，这类歌曲得以快速地在脸书、twitter等大众媒体上传播。之后更是出现了各种“New York Style”、“Beijing Style”等二次创作。

但通过脸书、twitter等传播的还有其他流行歌曲，Gangnam style为何就能从中脱颖而出？

 

 

Tan认为这里面很大程度要归功于Gangnam Style的音乐视频。Gangnam Style让人印象最深刻的是那段“骑马舞”。视频一推出，“骑马舞”成为了众人争相模仿的舞蹈，连中国广场舞大妈都把“骑马舞”的动作融入到了广场舞里面。与此相似的是PPAP里面的舞蹈。虽然不像Gangnam Style的骑马舞动作那么夸张，但是主唱诡异的菠萝服装配上小碎步的左右摇摆，效果完全不亚于Gangnam Style的“骑马舞”。

Tan认为，类似“骑马舞”、菠萝舞这样的“儿童式”肢体语言被大众争相模仿，就是迪奥多·阿多诺笔下批判的现象：流行音乐通过用“儿童化”的语言，例如非常简单的词汇，以及简单重复的旋律，把听众当作儿童“愚弄”。听众则通过这样的“幼龄化”歌曲缓解在成人世界里因为遇到的困难和沉重的责任带来的压力。

 

也有另外一种声音认为，Gangnam Style创造了一种普世的文化，不管什么种族、国籍、文化和信仰，都能在Gangnam Style里找到共鸣。Tan则认为，这种“普世共鸣”其实是波兰社会学家齐格蒙·鲍曼笔下的“流动的现代性”（liquid modernity）。信息时代的变革、全球化的资本市场以及财富个人化的不断增长，打破了文化和政治边界在过去的固化状态，进一步解放了个体的自由。个人的身份认同、文化认同、政治认同都不再是一成不变，而Gangnam Style则是这种 “流动的现代性”的最大化表现。

可是当Gangnam Style作为 “韩国文化” 的刻板印象被全球广泛认可时，这种流行有可能反噬真正的韩国文化。当官方试图去定义一种标准的“韩国文化”的时候，更多还没进入大家视野的、非主流韩国文化很可能会被排除在外。

三、语言学角度

PPAP迅速爆红之后，网络上出现了不少“PPAP体”。而在这些模仿体里面，通常只是把两样毫无关系的东西联系在一起，企图像“apple-pen”一样用矛盾的合体去表达一种冲突感。可是，Pen-Pineapple-apple-pen真的就是只是菠萝钢笔组合在一起那么简单吗？让我们从语言学的角度深度剖析一下PPAP。

PPAP整首歌的歌词非常简单，主要以“pen”“apple”“pineapple”这三个词组成。

I have a pen

I have an apple

Apple pen

I have a pen

I have (a) pineapple

Pineapple pen

Apple pen, Pineapple pen

Pen pineapple apple pen

我们先从最后一句开始分析。“Pen pineapple apple pen”由四个单词组成，其中pineapple包含三个音节，为方便分析，我们暂且把pineapple 分成pine+apple两个词素来看。这句话里面有很多p的音，语音学上来说，像[pʰ]的音叫做爆破音：Pen pine apple apple pen。 红色加粗部分是发[pʰ]音的字母。

我们再来看看元音。“Pen pine apple apple pen”五个单词的元音分别是[e] [aɪ] [æ] [ə] [æ] [ə] [e]。除了两个apple的尾音[ə]以外，[e] [aɪ] [æ] [æ] [e]都是前元音。发音部位在舌头的靠前位置的元音叫前元音（如元音图）。例如，普通话里面的“一”就包含前元音[ i ]。

根据以上的分析，我们总结出两个规律：

(1)包含很多送气爆破音[pʰ]；

(2)包含很多前元音。

这样的规律，还不够精确。我们还要看这些[pʰ] 、前元音都是在每个单词的什么位置。

为方便分析，我们给“Pen pine apple apple pen”的每个单词标上个记号：pen =1， pine=2， apple = 3， 句子就变成了“1-2-3-3-1”。 [pʰ]在1和2 的位置上都是在单词的词首，如pen；而在3的位置上的时候，[pʰ]是在词的中间，如apple。

同样，元音在1和2的位置上都是前元音；3的“apple”比较特殊，apple是个双音节词，包含第一个音节[æ]和第二个音节[pəl]。也就是说，3的第一个音节是前元音，第二个音节是非前元音。

根据以上分析，刚才总结的两条规律会变成：

（1） 所有单词都是以爆破音开头，除了3位置以外，爆破音在词中间；

（2）所有单词都包含前元音，其中3的第二个音节是非前元音。

我们用一个图表来更好地展示以上分析：

除了这些辅音、元音的规律以外，还有在词义上的规律。例如，apple跟pineapple都是水果，然后和一个完全没关系的pen搭配在一起。而pineapple和apple的重叠也是其中一个亮点。

“神曲”填词人

 

当我们找出了这些规律之后，我们就可以做一回填词人，创造一首属于自己的“神曲”歌词。

有没有可能，创造出另外一个组合，可以满足以上条件并且填到歌词里面也朗朗上口的？

笔者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例子：key gatekeeper keeper key.

PPAP算什么，我们来一首《KGAK》！Music!

I have a key

I have a keeper

Keeper key

I have a key

I have (a) gatekeeper

Gatekeeper key

Keeper key, Gatekeeper key

Key gatekeeper keeper key

语言学的魅力就在于此。简单的一句话，可以剖析出一个花花世界。你是否也蠢蠢欲动，也想写一首属于自己的“神曲”？你是否想挑战一下自己，创造一首由后元音组成的“神曲”？下面给出了一些素材，分别是英语里面的爆破音、前后元音。也欢迎各路高手，用不同的语言、方言填词。

趣味游戏

英语里的爆破音：

[b] [pʰ] [tʰ] [d] [kʰ] [g] (带有[ ʰ ]表示送气音)

英式英语里的前元音：

[i]-keep; [ɪ]-kid; [e]-pen; [æ]-apple; [ɑ]-car

英式英语里的后元音：

[u]-goose; [ʊ]-book; [ɔ:]-thought; [ɒ]-dog 

 

把你填词的“神曲”，通过微信留言（wethinker2016）发送给我们吧！我们会挑选一些填得好的“神曲词”在微信平台发布。

Reference:

Tan， M. (2015). K-Contagion: Sound, Speed ,  and Space in “Gangnam Style”, The Drama Review, 59: 1, 83-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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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圆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