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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海波|清华大学法学院教授

这是我多年前“在美国看大选”的续篇。

上次在美国,正好是希拉里和奥巴马争夺民主党内提名;时隔8年,希拉里再次站到了美国政治舞台的中央。这回她不但赢得党内提名,而且似乎比那口无遮拦的对手更有希望些。这一次来美国,我希望不仅从报纸电视和日常闲谈中了解美国选举,而且更好地了解美国社会。

要约

最好的了解是参与。我登录了希拉里的网站,填了邮箱和邮编,从此不断收到希拉里竞选团队发来的邮件(我也登录了特朗普的网站,但没有任何回音)。邮件以不同人的名义发出,其中也包括奥巴马;内容多是鼓励捐款,也号召一些活动。我捐了5美元,还报名希拉里在马萨诸塞州的一个活动,但没有下文。

上周一,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因为在上课,没接听。过一会儿,对方发来一条短信,说是希拉里竞选团队的,问我还有没有兴趣做志愿者。我说可以,怎么做?对方很快回了,说剑桥地区的志愿者(Cambridge for Hillary)可以在每周一晚上帮希拉里打电话,也可以在每周末去新罕布什尔州的汉普顿(Hampton)上门走访;这两项活动都进行到大选为止。如果去新罕州,可以在周六或者周日上午去波特广场(Porter Square)汇合。

打电话,我对我的英语还不太自信。而且,我的手机(T-mobile)信号很差,在家里还没法打电话。上门拉票,我在一本政治学教科书中读到过[1],也看过一个华裔活动家龚小夏写的经历[2],大概知道怎么回事。即使在传媒发达的美国,上门拉票还是很重要。政治,到最后就是落到每一个人的。整个新罕州130万人口(在中国就是一个大一点的县),登记选民近77万,70%的投票率(2012年数据),实际参加投票的也就54万。这意味着,只要候选人能够动员到27万人帮你去投票,按照“赢者通吃”的规则,他就赢了这个州的全部选举人票。在双方票数咬得很紧的情况下,真的是每一票都重要(every vote counts)。

我回复,我想去Hampton。对方很高兴,跟我讨论了具体时间,问我自己开车还是搭车,又向我要了名字和电子邮件。原来,她/他只有我的电话,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自始至终,我也不知道对方的名字,是男是女、多大年纪。我估计她/他也是一个志愿者,正在帮竞选机构拉更多的志愿者。

当我把这些都告诉她/他,她/他会把我的信息转给一个叫Maura的组织者。不久,我收到一位叫Hillary F. Peterson的人发来的邮件,跟我确认去Hampton的事。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怎么着,她也叫希拉里!

集合

周六早上8点,吃过早饭,我就往波特广场赶。到了书店门口,已经围了一圈人,有退休的,也有大学生。中间不断有人加入,到出发时,大约增加到四十来人。差不多每个人背着一个背包,衣着随意,心情轻松略带点兴奋,像是要去秋游。我看了一下,组织者没给我们准备水,于是转身到附近商店买了一瓶水。这里人人都是自带干粮、自备水的。

组织者开始点名,给没车的人分派车辆。我和一个中年妇女Cindy被分给Dave。Dave是小学老师,专门做心理辅导的。他是第一次参加拉票(canvasing),开车来。Cindy目前没有工作,待业在家。后来知道,她走路有点不方便,上下台阶特别沉重、缓慢。看来组织者事先已经分好了,因为我看见Dave手里拿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们三人的名字。

当天还认识了几个人。一位女作家,好像叫Nordy,写过侦探小说。一位在小学做后勤,每天起早给孩子们做早餐。说话中,时不时一支细细的口水流下来。一位MIT应用物理专业的研究生,显得很老练。一番交谈后,他说他其实不是特别喜欢希拉里,觉得她有点“装”——他更喜欢奥巴马——但他觉得希拉里有政治经验,有清晰的目标,也有行动力,所以愿意为她去拉票。这里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但大家有一个共同的立场:支持希拉里。

组织者讲了几句话,算是出发前的动员。一是竞选形势很紧张,每个人都应当有所行动。不能让特朗普选上了,否则将来孩子问起,当时你在做什么,你将无言以对。二是挨家挨户动员很重要。因为电视广告、报纸都不能确保到达每个人,更无法了解各个选民的态度。三是交代敲开门以后,需要问的一些事情。你也可以跟她说说,你为什么支持希拉里。

交代完,大家分头出发。我看了一下时间,正好9点。

任务

车行一个小时,到达新罕州的小镇汉普顿(Hampton)。民主党的竞选机构就设在路边的一幢小房子里。房子上没有铭牌,但门口琳琅满目的竞选旗帜,提示这就是他们的“党支部”所在地。停车场上停着十几辆车,估计多数是和我们一样来助选的。再过两小时,还会有一波志愿者到达。

房子里边也满是竞选标志和口号。比较有意思的一条是:“A Woman’s Place is in the House and the Senate.”这个House,大概是双关语,除了家庭,还指那个 white house。除了希拉里竞争white house,一位民主党妇女同时竞选国会参议员,这个Senate大概也包括她。除此之外,还有竞选国会众议员、竞选州长、州议员的,整个竞选活动有点“五合一”的意思。事实上,美国选举的职位很多,从法官、检察官到查表工都可以拿来竞选。我还看到地上插面小旗,竞选治安官(Sheriff)的。只是,这些职位的竞选方式与前面的差别太大,不在这次活动组织者关注的范围。

房子里边人很挤,我们只能站在门边。里边说什么,我听不大清楚。后来听到了几句,大意是新罕州比较富有,许多人倾向于共和党。对于有明确倾向的,就不用浪费时间。除了希拉里,还有竞选其他职位的,希望我们也帮着问一下。美国的政治很大程度上是地方政治,外来的人往往搞不清当地情况,具体的竞选活动还得依靠地方党组织。

接下来给大家分派任务。每个组领到一张地图、一份名单,告诉你要去走访哪些家庭。名单上有住户的姓名、年龄、党派等信息。名单后面还有几栏信息,就是需要我们走访后选填的。其中一栏是走访的情况:被访者不在、搬离、死亡、拒绝访谈等;另一栏是被访者的态度:支持、反对、尚未决定;除了希拉里,还有对竞选其他职位的几位民主党候选人的态度。除此之外,我们还领到一叠宣传册,万一住户不在就放在他家门口。

组织者简单问了一下Dave和Cindy的情况,问他们有没有做过canvasing。可能是看我的名字有些怪,问我会不会讲英语。我说会讲,但不是很流利。他就认可了。Dave、Cindy和我仍然被安排在一个组。

走访

整个汉普顿大约1.5万人口,我们领到的任务是走访23户。跟中国熙熙攘攘的小镇不同,甚至跟我们的多数农村都不一样,美国小镇大多比较分散。我们将要走访的23户,基本上散落在一条叫Bracket Road的公路两旁。这是一条乡村公路,房子几乎都坐落在树林里,非常分散,难得有两座房子挨着,隔个几百米也很正常。回家后在地图上看了一下,这23户居民分布的路线大约有3、4公里长。这段路上也有其他居民,但可能是因为前期已经走访过了,不在我们的走访名单之内。

因为地处偏僻,几乎没有手机信号,不但我的没有,他们的手机(一个是AT&T,另一个是号称覆盖最广的Verizon)也没有信号。走在安静的小路上,手拿宣传册,准备挨家挨户地敲门,我想到早期的传教士和推销商。我现在知道,无论推销商品、推销宗教还是推销政治,干的都是一样事情:推销东西。美国人把政治给市场化,把选举给产业化,问题可以拿到桌上交易,组织需要大规模动员。

我们首先走访的碰巧是个大户人家,宽大的房子和开阔的草坪掩映在一排密密的柏树后面。车库门口停着两辆车,一辆是样子非常狂野的越野车,另一辆是奥迪A7。我们走到门前。Cindy几个星期前做过一次志愿者,有点经验,请她先上前。按门铃,里边没有反应,她示意我把带的宣传册挂在门把手上。州长候选人的宣传页不知道是印晚了还是怎么回事,没有和其它的用橡皮圈系在一起。Cindy说,放门边上就好了。我把它放在地垫上。想想这样对未来的州长大人有点不恭,又把它立起来靠着门框。

第二户人家还是不在。不但不在,门口还结着蛛网。Dave示意我放宣传册。我说都结着蛛网,还要不要放?他说放吧,人家可能会回来的。像这样,人不在家是很常见的,有一户甚至已经搬走了,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房子。我后来统计了一下,23户人家只有6户有人。这6户中,有一户开了家庭旅馆(B&B),原先的主人不在了;有一户连门都没开,男主人粗声粗气地喊,“现在不方便”。真正碰到的只有4户。

在一个大房子门口,我正要按门铃,对面谷仓里的中年妇女主动跟我们打招呼。我们说明来意,她很干脆地说,虽然她是共和党的,但她会投希拉里的票。见她很友好,我就问她为什么?她说希拉里很能干(very capable)。为什么不支持特朗普呢?她的回答是,特朗普没有从政经历(no history),不靠谱(dangerous)。如果是其他温和一点的共和党人出来竞选,她会考虑,但绝对不会投给特朗普。问她对其他几个职位的民主党候选人的意见,她说她还要考虑考虑。我们很兴奋,总算遇到了一个人,而且居然是共和党投希拉里。

在另一家,女主人出来开门,很简短地说,她肯定会支持希拉里。再问她对其他几个人的态度,她好像有点反应不过来,问:他们是民主党吗?我们说是。她说,那她也会支持。看来这一家是坚定的民主党,完全以党派划界。

第三户应门的是个20几岁的女孩。她把门开了一点,露出半个脸,说现在不太方便。但她保证,她会支持希拉里(She will get my vote)。

最后碰到的是一位90岁的老太太。她说:“我当然支持希拉里!不过我告诉你们,你们在这里纯粹是浪费时间。不单我,那边一户,还有那边一户,都是民主党的。”虽然独立于政党的选民越来越多[3],但看来政党在选举中仍然扮演关键的角色。

我们三人,开始都是Cindy上前,因为她有经验;后来是Dave,再后来,我也会了这几句说辞。“Hi! I am Paul. This is Cindy and this is Dave. We are volunteers for Hillary campaign. Do you have time to talk to us?”Dave也很鼓励,后面几户就由我上前了。这也是几个小时走下来的一点收获。

回家

回到Hampton的竞选机构,我看了一下时间,差不多下午1点半。我们走家串户花了将近3个小时。我们把材料交还给组织者,他让我们填了一张表。除了姓名和联系方式,就是是否第一次参加、你印象最深的故事、竞选活动的组织有什么需要改进、接下来几天还能不能参加之类。

交完差,我们还是搭Dave的车回家。桌上有些点心(看来也是当地志愿者提供的),我把剩下的最后一小份蛋糕吃了。Dave和Cindy直到回到剑桥,都没有吃东西。同车回来的那位MIT的学生,一下车就问哪里有吃的。

大家无心停留,各自回家。路上,有位黑人妇女在卖东西,看到我喊了一声“Hi, Hillary!”我还没醒悟过来,她指了指我的胸前。我才意识到,我的竞选徽记还没有取下来。我跟她解释说,去新罕州帮希拉里助选去了。她连声“谢谢”。“那你一定是支持希拉里的啰?!”我问。“当然是的”,她说。

我戴着这个竞选徽记,高兴地推开自己的家门。

[1] L. Sandy Maisel and Mark D. Brewer, Parties and Elections in America (6th), Rowman & Littlefield Publishers, 2011. 现在有第7版了。

[2] http://gongx.blogchina.com/461986.html。

[3] http://abcnews.go.com/blogs/politics/2012/01/the-independent-effect-in-the-new-hampshire-prima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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