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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城 | 微思客传媒撰稿人,706青年空间专栏作者,凤凰文化、文汇app外约作者

 

《小别离》是近来引发热议的一部都市情感剧,公众对它的议论多围绕中产阶级、教育观念展开,比较典型的如:

彭晓芸:《小别离是中产的温柔乡:现实远比电视剧残酷》;

张畅:《看懂了《小别离》,就看懂了中国中产阶级的焦虑》。

中产阶级是一个浮于热潮但边界模糊的概念,仅以收入而言,国家统计局的调查显示:“6万元-50万元,这是界定我国城市中等收入群体家庭收入(以家庭平均人口三人计算)的标准。”但中等收入群体未必是中产阶级,结合社科院的《当代中国社会各阶层研究报告》、李苏淮的《虚拟资本与虚拟经济概论》等资料,它的基本标准又有:

1、通过提供知识来获取收入,或者通过经营小规模生产资料来获利;

2、拥有稳定资产,供得起房、车、存款;

3、在满足基本生活用品消费需求的同时,追求一定的精神享受;

4、注重个人的社会形象和社会地位;

5、学历在大专以上;

6、价值观念符合当前政府利益。

中产阶级的标准不惟物质条件,它还对所在群体的文化、精神、观念等难以物化的元素抱有潜在要求而时下对中产阶级的讨论常出现的观点是——中国式中产阶级在物质上已经达到标准,却自觉精神层面存在巨大落差,因而被焦虑困扰,甚至不愿意承认自己属于中产阶级。

《小别离》能够引发热议,一大原因就在于,剧中的主要人物,如方圆、童文洁等,是典型的中国式中产阶级形象。方圆是一位顾家的眼科医生,由于更认同国外的教育理念,他力图送朵朵出国;而女强人童文洁虽然对女儿成长分外重视,却顾全到家庭完整的原因,反对女儿出国。在剧中,这个中产阶级家庭的焦虑,主要围绕对下一代的教育问题展开。就像《小别离》原作者鲁引弓所说:“当妈妈的只要想到小孩有个好前景,哪怕只有一条门缝宽的机会,都会不顾一切往里挤,哪顾得想后面的事。”

这种心态,让我想起了欧美文学作品的一个经典人物——于连,司汤达代表作《红与黑》的主人公。

这位“一副怨愤幽深的表情”的年轻人,沉静时却显得好学深思。他出生于木匠家庭,幻想跻身贵族及上流社会,但他又害怕外人看出自己“虚弱的自我”,于是矛盾的于连开始虚伪地过活。为了博取尊敬和惊叹,他能够背诵大段拉丁文的圣经,尽管他把把全部《圣经》看作谎言;为了在感情上与上流社会更加贴近,他与玛蒂尔德小姐展开恋情。但是,很难说于连是“恶”的化身,在他的身上,读者也能看见奋斗、善良、真诚的影子,于连渴望如拿破仑般凭借自身努力出人头地,他热爱阅读,精读卢梭的《忏悔录》,当他行恶后,他也曾痛哭地忏悔:“我不抱有任何幻想,死亡在等待着我,它是公正的。我竟然会企图杀害最值得我尊敬和钦佩的女人。德•瑞那夫人曾经像慈母一样对待我。我的罪行是残酷的,而且是有预谋的。”某种程度上,于连的挣扎源于他对自我身份的焦虑和自卑,于连需要不断地往上攀爬来获取身份认同,他需要外界的褒奖和倾慕,以及自身财富的积累来掩饰自己的自卑。

我不想将于连的心态等同于中产阶级的心态,事实上,真正的中产阶级未必会有这样的自卑和焦虑,尽管他们的财富和地位低于上流社会,但他们能通过其他途径寻求身份认同,达到一种精神的“自适”感。而如《小别离》中的童文洁们,她们恰恰因为缺乏自适感,恰恰不希望自己的子女在起跑线上输于别人,对子女强烈的期待和现实的落差令她们无比焦虑。

前不久大热的电视剧《欢乐颂》也反映了这一心态。在这部电视剧中,比高级商业精英,似乎从不需要为物质而苦恼的安迪更容易引起观众共鸣的是樊胜美。樊胜美家境一般,靠自己的奋斗得以与安迪一起喝上咖啡,在大城市细细经营,却常常陷入自己正为租金发愁,而家里人向她讨要金钱援助的窘境。樊胜美的唏嘘在于,为了不断攀升,同时供给家庭,她不得不物化自己,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上,她被迫屈辱地过活,并说服自己——这一切是值得的。

而剧中的其它非精英人物,如邱莹莹、关雎尔,尽管她们的生活不如樊胜美般如此挣扎,却也各有各的苦恼。邱莹莹为爱情委曲求全,为稳定的收入耗尽心力;关雎尔托了家境良好的福,生活早已按部就班,却在思考着“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又要过怎样的生活”。

中国式中产阶级的困局,在于他们中的诸多人,缺乏一个明确的,可以持久信奉的精神支点。在消费主义笼罩天空、人的怀疑渗透在每一个角落的现代都市,中国式中产阶级表面上过着光鲜的生活,实际上却陷入经济状况和身份认同的双重忧虑。就像《小别离》中反映的,精英们早已挣脱应试教育的框框,自己打起自己的牌;穷苦人还在为维持生计愁苦,甚至会主动放弃为子女寻找好学校的机会,而被囊括入中产阶级的群体,他们需要顾及这些,最直接的,就是方圆和童文洁就女儿应不应该出国受教育而引发的争论。

如果说,菲茨杰拉德的代表作《了不起的盖茨比》讲述的,是奋力前行的“执拗者”对信仰的追求和幻灭,黛西是主人公盖茨比信仰的化身,而盖茨比之死,象征着梦的破碎。那么,《小别离》只是再一次表现当代社会的一个普遍困境——人们在普遍缺乏精神支点的情况下,以阶级的攀升作为信仰的代替,上流社会是最高目标,而中产阶级则是一个跳板。这一代无法完成这一目标,就将希望寄托于下一代,通过教育等途径,为他们通往上流阶层铺砖添瓦。所以,无怪乎这部电视剧会出现这样的台词:“我是希望你有一个精彩的人生,主要任务就是出国、镀金,明白吗?你只有出了国,才能让你更优秀。”

一个有趣的现象是:在网络上热议中产阶级焦虑,甚至挖苦、讽刺中国式中产阶级的群体,恰恰是中产阶级本身或者趋近于它的网民。上流的精英在云端看戏,悠闲地观望中产阶级内部的撕裂,而还在为3000元的工资苦苦数着手指的群体,则对中产阶级的焦虑漠不关心...

这不禁让我想起了我在课堂的观察,尽管不甚妥帖,但也姑且举出,以供思考:

上课时,成绩最优秀的,对专业知识掌握较得心应手的学生,轻易不发言,碰上难解的习题、深刻的话题,他们才开口。而被圈定为“差生”,成绩徘徊于不及格区的学生,在课堂上也不喜发言。大抵老师讲老师的,他们聊他们的,井水不犯河水。老师非要他们说,他们才支支吾吾,勉强开口。真正积极发言的,往往是介于这二者之间的学生。这类学生期待被老师注意,有较强的表达欲,同时对自己的成绩有较大的提升期望。

回到对《小别离》的探讨。阿德勒在《超越自卑》中说:“当个人面对一个他无法适当应付的问题时,他表示自己绝对无法解决这个问题,此时出现的就是自卑情结。”所谓的中产阶级焦虑,归根究底是公众对于金钱、地位出现巨大崇拜,久久无法攫取而衍生出的自卑情绪。“人有钱任性,咱没钱认命”的感慨,就是《小别离》中赤裸裸的吐露。而只有顺利地“人往高处流”,才能缓解这一群体的焦虑。可是,在填不满的物质需求和迅速变化的经济环境的施压下,这些奋力往高处流的焦虑患者,何时才能找到自己的休憩田园?也许这是一条永无止境的道路,也许,当童文洁们自以为到达彼岸,等待她们的,却是更为浓厚的焦虑和虚空...

 

本期编辑:惜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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