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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榜》主人公梅长苏,图片来自新浪娱乐

 
电视剧《琅琊榜》虚构了一个宏伟的世界,据说参考了魏晋南北朝。这个世界里充满刀光剑影,充满大国情怀与儿女情长,却又像一个美好的成人童话。
 
这里有美好的主公(靖王),不但心怀百姓、宽以待人,而且放弃了“狡兔死走狗烹”;有美好的朋友(靖王、蒙挚、蔺晨),推心置腹、肝胆相照,而且拥有共同的追求;有美好的恋人(霓凰郡主、梅长苏),天生丽质、典雅大度,愿意为彼此做出牺牲;还有美好的母亲(靖王之母),心思细密、虑事周全,而且愿意设身处地为孩子去着想。
 
最能代表《琅琊榜》的童话气质的,还是江左盟宗主梅长苏。他的演绎成全了“士”的童话。
 
余英时说:““士志于道”——这是孔子最早为“士”所立下的规定。用现代的话说,“道”相当于一套价值系统。但这套价值系统是必须通过社会实践以求其实现的;唯有如此,“天下无道”才有可能变为“天下有道”。所以“士”在中国史初出现的时候便有了参与“治天下”的要求。”梅长苏同样将“治天下”作为自己的抱负,他要通过自己的作为逐步挽回梁国政治的颓势,重塑梁国社会的价值系统,而辅助靖王登上皇位,并通过言行感染他不令其走上弯路,就是梅长苏实现抱负的重要手段。
 
梅长苏是全剧的核心人物,也代表了《琅琊榜》的典型气质。梅长苏是“静”的,他温文尔雅、知书识礼,是一个翩翩风度的君子。他的言谈举止时时刻刻都体现着“分寸”,即便在政治斗争中他也遵守基本的规则并掌握伤害的分寸,而在与他人的相处中,他也照顾着别人的尊严。梅长苏并不以服务君主作为自己行动的出发点,也不是单纯某个利益集团的代言人,创作者赋予他一种“超越”的气质,这也是他具有人格魅力、深深打动观众的重要原因。可以说,梅长苏式的“士”恰恰是一种偶像,他能感染自己的追求者,让他们为了匡扶社稷、体恤苍生而前赴后继。
梅长苏,图片来自:https://movie.douban.com
 
《琅琊榜》的外壳是老套的,是一个被很多前人都演绎过的套路——主人公少时就遭遇巨变,而家国处于风雨飘摇的危险关头,经历巨变后的主人公有兼济天下、匡扶社稷的决心,为了实现自己的抱负,他必须扶助一位皇族,助其登上天子之位。而自己选择隐退或牺牲。但《琅琊榜》的精神内核是现代性的。在梅长苏的视角里,百姓不是君父的附庸,也不是朝廷的附庸,天下首先是百姓的天下,然后才是统治者,统治者治理天下是为了巩固政权,但更是为了还百姓清明。
 
梅长苏更愿意从民间立场思考问题,也和他的生长环境有关。梅岭惨案后他潜居江湖,有更多的机会贴近民间,也对民间疾苦有更深的体悟。
 
这种关怀民间的姿态其实在过往的历史剧中并不鲜见,但由于许多历史剧采用的是君主视角,是一个睥睨众生、自上而下的视角,因此关怀民间会与维护统治、满足皇权利益含混而显得暧昧不清,比如已经跻身经典的《雍正王朝》、《汉武大帝》。那是美化君父、塑造权威的故事。《琅琊榜》则放弃了以君主为核心的叙述视角,在《琅琊榜》的故事中,君主的分量只能算多极中的一极,以梅长苏为代表的“士”反而是权重更大的叙事角色,他连接了江湖和朝堂,也更加旗帜鲜明地站在民本的角度思考问题。
 
有意思的是,即便在皇族之争的焦灼关头,当沈追夜访靖王府邸,告知靖王旱灾灾情的严重性,以及过往太子、誉王主事赈灾期间对下级贪污舞弊的纵容,请求靖王务必要争取主事今年的赈灾一事时,靖王毅然答应此事,不惜冒着被君父猜忌争权的风险去争此事,要知道,靖王的惯常风格应该是“以不变应万变、后发制人”,这种主动去争是少见的。这个情节,也多少寄予了创作者对于皇族贵胄以民为本的朴素愿景。
 
 靖王,图片来自:https://movie.douban.com
 
如今我们都知道《琅琊榜》的结尾:
 
“由于梁武帝晚年的昏乱治理,南朝境内纷乱四起,已代北魏而立的东魏趁机兴兵南下,朝中一时竟无人能够领兵。为解国难,梅长苏不顾身体病弱,毅然束甲出征,仅用三个月时间,带领大梁军队一举平定北境狼烟,还大梁以和平安定。而此时的梅长苏,也煎熬尽了自己最后的一点心血,在沙场上走完了自己的一生。”
 
其实,梅长苏之死也是整个童话的一部分,他的死不会加强他的悲剧成分,恰恰相反,这种伤痛深化了梅长苏的传奇性和“精神偶像”的魅力。
 
我们可以发现,在剧中,梅长苏是早知自己时日无多的,而他虚弱疲惫的外表某种程度上也强化了他的将死之气,观众在观看《琅琊榜》时,潜意识已经预想了梅长苏的死亡,关键是:怎么死?以怎样的方式告别人世?创作者给出他们的回答,梅长苏死于安邦定国的征途,他已经成功完成自己的政治抱负,并在最终以死亡的方式升华这种“奉献”。
 
这种归宿像诸葛孔明“星落五丈原”,但诸葛孔明是壮志未酬,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而梅长苏的结局则更显美好,他的死让我想起海明威的一句话:“死在巅峰者最光荣。”梅长苏死在了自己人生的光荣时刻,所以我才说,这样的死亡也是成人童话的一部分。
 
中国古代的“士”有一种求死心理,对他们而言,为匡扶社稷而死好过苟活余生,也好过死得没有价值。这种心理在描绘“士”的影视剧中多有体现。《琅琊榜》中,梅长苏“重生”以后却赌命重上战场;《大明王朝》中,海瑞上天下第一疏,在家备好棺材;《三国演义》中的诸葛亮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终究“星落五丈原”。即便“士”阶层瓦解了,这种心理依然有所延续,比如《北平无战事》中的曾可达、崔中石。
 
大抵中国的历史剧,描绘庙堂之事的占大头,其中又可划分为帝王剧、文臣剧、武将剧,以及兼而有之。帝王剧以帝王为核心,故事围绕帝王展开,如《汉武大帝》、《雍正王朝》;文臣剧以文人士大夫为核心,故事围绕文人士大夫展开,如《于成龙》、《大宋提刑官》、《大清粮仓》;武将剧以武将为核心,故事围绕武将展开,如《精忠岳飞》;而兼而有之者,囊括众生相,没有绝对主角,设置不同视角,如《大明王朝》、《走向共和》、《东周列国志》。后三者常流露“士”的精神,而帝王剧,往往以帝王的视角展开。在帝王眼中,“士”的求死是幼稚的、别有所图的,“士”应该多体贴君父,哪怕死不能有损君父的声誉或权威。帝王会用直臣,但更喜欢和老成谋国之人打交道。忠贞的“士”向往为心中信念、为社稷苍生而死,最初未必是他们轻生,或有不轨之图,而是他们把死看淡,认为生死不过平常事。比起残喘求生,不如经世济民,乃至献出生命也无妨。这种精神在春秋战国之世就已萌发,有志之士甘愿为知己者而死,甚至仅仅为一个承诺就毅然赴死。但他们不是全然不怕死,他们怕没意义、不是为自己的追求而付出的死亡,比如“狡兔死,走狗烹”;比如报国无门郁郁而终;比如遭遇天灾莫名其妙而死。相比之下,梅长苏式的死法实在是他们期盼的。这种“士”的求死心理演变到极端是为清名、直名而死,但如果全然失去这种追求,文人又容易风骨无存,沉沦靡靡之音,成为势利之徒。
 
宗城 | 微思客编辑
 
(编辑:圆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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