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木| 微思客撰稿人

 

在如今风靡全球的超级英雄作品中（漫画和电影），几乎每一个超级英雄都有一身十分个性但也十分程序化的战服，而这身战服往往紧绷而塑形，把超级英雄——无论男女——健美的身体完美的衬托起来。在超级英雄中，身体的强壮似乎是最基础的要素，所以我们在《美国队长》中看到原本瘦弱矮小的普通士兵在被注射药物之后，首先发生改变的便是身体，而以此为基础才形成之后著名的美国队长。一套紧身的战服，是所有超级英雄的开始，而我们可以说，这身看似平常的战服在很大程度上也在塑造着超级英雄。

 

从最简单的理由入手，超级英雄的紧身衣是展现他们完美身材的最好方式。身体是力量的存储之处，也是展现力量的一个工具。一具强壮健美的身体所展现的远远比我们肉眼所能看到的要多得多，而它首先展现的便是力量；然后向我们展示由此而形成甚至是促进的男性气质。在这一点上，为数不多的女性超级英雄便存在着被“男性化”的结果，而对于一些女性部位（尤其是乳房）的夸张化处理，与其说展现的是其女性气质，更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它模仿男性气质的最基础塑造方式来塑造女性超级英雄的模样。对其的夸张，实则是对其的篡改和扭曲。在这里便存在着男性对女性凝视的视角，而也正是这一特殊视角的存在，让我们对那些双手可数的女性超级英雄产生一种好似流水生产线上的固定形象。男性气质的最基础展现来自身体，身体的强壮与否很大程度上又往往会直接判定一个人是否具有足够的男性气质。紧身衣的出现一方面是为了最大程度地直接展现充满男性气质的身体；另一方面它也形成一层薄纱，存在于男性裸体与观者的视线之中，这一“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性张力同样是男性气质的一种强势表现形式。

 

从这一角度看，我们主要分析的是超级英雄通过紧身衣来更好地展现自身的力量，而这一力量来自于颇为传统的男性气质。超级英雄这一形象本身就存在着颇为浓重的大男子主义色彩，他们是最为保守和传统的对于男性的认知——这一认知直到如今还在世界各国各地存在，甚至依旧是主流——即男性是强壮的，具有侵略性的，是暴力的，是主动者，是保护者，是坚强和坚定的，这些男性传统气质在超级英雄这一形象里得到最完美的表现，而作为其重要组成部分的紧身衣则同样是这一整体构建中的一个首要元素。

 

我们发现所有超级英雄都有一身属于自己的紧身衣，即我们从未发现有超级英雄以自己原来日常生活中的模样去拯救人类，阻止灾难。在一些超级英雄那里，紧身衣的初次出现往往是因为不希望他人知道其真实身份，所以需要一件服装来使自己不被他人识别。而在这一行为背后，我们同样能看到的是这一种对于有别于他人的——尤其是超级英雄这样特殊角色——分离，即通过给超级英雄设计一身特殊且十分明显的服装来使其成为一个鲜明的，可以被立即察觉的标志。他们会穿这样的紧身衣本身就已经潜在地向观者表示，自己的与众不同。

 

我们时常会通过改变自己的着装来表现自己的某个观点或立场，这一点在同志群体中的Drag Queen中十分常见。男生通过穿上女性的衣裙来表达对自己身份的认同和相应的政治观点。在这里，有别于日常的，对一种带着十分鲜明特色的服装的运用，本身就是一个行为艺术，而超级英雄的紧身衣同样起到这一重作用。

 

有一件有趣的事是，我们都知道穿上异性服装出现在公共场合需要足够的勇气（男性尤其如此），超级英雄穿着颜色鲜明且设计独具特色的紧身衣出现在一个又一个公共场合。用于超级英雄“变装”的紧身衣给他们带来的是力量，就如上文所指出，身体本身就已经成为展现力量的工具；而对于穿上异性服装，它更多是以这一行为作冒犯甚至是攻击他人的武器，它所带来的力量是这一延续的行为，而非异性服装本身所能赋予他的。但相同点在于，我们都可以通过一件有着特殊含义的“紧身衣”来使得自己获得由其所赋予的力量。这一点在菲利普.津巴多教授于1971年在斯坦福所做的那个著名的“监狱实验”中得到完美证明。

 

穿上警察和囚犯不同服装的两组人最终都从他们身上的服装中获得相应的力量，而使得自己陷入服装所赋予他的角色难以自拔。超人在日常生活中就是一个普通的记者，即使他的超能力依旧存在，但他却从未用“记者”这一身份来拯救世界，运用和掌握这一力量的是穿着紧身衣的“超人”。“记者”和“超人”并非一个人，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存在。而区别开这两种存在不同的便是那一拥有力量的“紧身衣”。就如斯坦福监狱实验中的那些志愿者最终深陷他们由服装所赋予的那一角色而难以自拔一样，超级英雄同样依赖于他们的紧身衣，我们甚至可以说，是紧身衣使得超人之所以为超人。而这一点，在那些像蝙蝠侠和钢铁侠这样的超级英雄身上表现的更为明显。

 

斯坦福大学监狱实验 （图片来自网络）

 

如果我们粗略地把超级英雄分为三类，则大体如下：（1）天神型，他们大都是外星人或是神话人物，本身就具有超级力量，如超人和雷神；（2）变异型，他们大都原本是普通人类，因为受到某种外在特殊力量刺激而由变异获得力量。这些“特殊力量”可以是绿巨人遭受的伽玛炸弹（Gamma Bomb）放射线的大量辐射，也可以是咬了帕克的蜘蛛，或是绿灯侠的戒指，当然也可以包含因基因变异而形成的变种人；（3）英雄型，他们始终都是普通人类，但通过一些先进的发明创造而藉助其获得力量，最典型的代表便是钢铁侠与蝙蝠侠，他们和以上两种超级英雄在本质上存在着巨大差异。他们也是最需要“紧身衣”的超级英雄，因为对他们而言，“紧身衣”再次获得一层新的内涵，即力量本身。在这里，有趣的一点是形成最终力量的是普通人强壮的身体和穿在他们身体上的“紧身衣”，它既是力量的承载者，也是直接参与者。

    （图片来自网络）

如上文所说，紧身衣同样在展现着超级英雄的个性。或许也正是每个超级英雄所穿的紧身衣的不同，才不会让我们在成千上万样貌十分相似的超级英雄宇宙中失去方向，我们可以通过他们的服装第一时间识别他们，知道属于他们的超能力，属于他们的故事。如果我们依旧以超人为例，他的紧身衣是存在于二个不同他之间的决定物，那么存在于这一边界的两面形象，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对超人而言，答案很简单，“记者”只是他用于隐藏自己于人群的掩饰，而非真实的自己。但对其他超级英雄而言，这一黑白分明的判断往往却要复杂的多。我们可以用蝙蝠侠为例，那个亿万富豪布鲁斯.韦恩是真实的？还是那个出现在夜间，穿着蝙蝠衣的蝙蝠侠是真实的？我们或许可以说这两个身份都是真实的，对韦恩而言，蝙蝠侠是他隐藏在蝙蝠衣下的自我的延伸。这一角色或许自始至终都存在，但一般情况下却不会轻易就出现，而当它出现的时候，它又永远不会以日常和我们熟悉的那个身份出现，它会通过某种中介的曲折或掩饰来展现自己的模样，而有一点是我们可以肯定的，他远远不是那个日常的自己。这一点在金凯瑞的电影《变相怪杰》（The Mask）中得到完美体现。

 

《变相怪杰》主人公史丹利的经历便是我们能看到的超级英雄养成速写。平日里懦弱的史丹利因为获得一面拥有力量的面具而性情大变，成为无所不能的超级英雄。在这里，赋予凡人以力量的东西被明目张胆地表现，即那个面具，而它便是超级英雄的紧身衣，赋予它力量，使他成为超级英雄。

 

电影《变相怪杰》海报（图片来自网络）

 

紧身衣在展现这些超级英雄个性的同时也无法阻止地滑入陈词滥调泥潭，一种不安也在其上渐渐散开。这件紧身衣因其特殊的处境而存在着一种迷惑的力量，它是一种渴望，是一个梦想，是产生超级英雄时的“美国梦”。超级英雄本身同样是一个象征，一个像“美国梦”这样的存在，而美国队长这一超级英雄的成长经历和他作为一个符号所蕴含的思想更是直接对应这一“美国梦”。而“记者”到“超人”这一身份的转变亦可以说是一个实现“美国梦”的过程，而如果能扩大这一意义，那么这一过程同样可以说是对日常自我的超越。而超级英雄的紧身衣便是促成这一令人入胜的“超越”的重要推动力。

 

我们可以通过自己的不懈努力而获得自己所梦想的生活或是自己所渴望成为的那个人。超级英雄——尤其是上面三类中的英雄型——便是这一逻辑的产物。但于此同时其中却同样充满了误导和错误，超级英雄的紧身衣有时会像一层脆弱的遮羞布，一撕就破。对其的渴望很多时候会扭曲地变成“一夜暴富”或“一口吃成胖子”。那个让史丹利成为超级英雄的面具存在误导性，就像绿灯侠的戒指或是咬了蜘蛛侠的蜘蛛，甚至是蝙蝠侠所继承的千万遗产都是如此。

 

服装始终有着自身的力量，所以我们会听说香奈儿女士和伊夫圣罗兰所设计的现代女装是一次对女性身体的“解放”。服装有这样的力量，在超级英雄身上，一方面它展现着来自传统男性气质的力量，另一方面它自身就是塑造超级英雄的重要因素，以此有别于未穿紧身衣前的形象。它是力量的展现，也是力量本身；它是一种幻象，一个承载着神奇功能的器皿。超级英雄如果失去了他的紧身衣，不仅存在于两个截然不同形象间的界限会消失，它同时会导致两个世界彼此间的冒犯和侵略，衍生的灾难不会比他们所需要消灭的怪兽所造成的更严重。

 

无论是“面具”还是“紧身衣”，在这里所产生的力量始终是有基础的，而另一方面让我们从超级英雄宇宙中欣喜看到的则是其多元化。一些超级英雄含着“金汤勺”出生，一些则是loser。无论是“面具”还是“紧身衣”对于他们的作用是牵引他们内在的力量，使其得到一个途径进行释放。但我们会说许多人隐藏在“面具”后生活，因此——在这里——我们或许可以更进一步，摘掉“面具”和“紧身衣”，以它们之后的形象示人，在那时候我们依旧能成为英雄。

 

 

本期图文编辑：圆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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