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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基因可被编辑

罗元婕

2015年4月,网络杂志《蛋白质与细胞》第一次发表了中国科学家编辑人类胚胎基因的研究。在这份论文中,中山大学副教授黄军就,用无活性(不会发展成真正生命体)的人类胚胎细胞做研究。他们团队利用CRISPR技术修复了乙型地中海贫血病(一种常见的先天遗传疾病)的缺陷基因,探索了今后治疗某些遗传疾病的可能。很多顽冥不化的病症,如心脏病、肝病、艾滋病都与基因相关。这项技术及它代表的未来是如此诱人,加上庞大开放的基因数据库作支撑,已经成为目前所有基因编辑相关研究的首选技术。

简单说来,CRISPR/Cas9(常间回文重复序列丛集),是细菌在应对病毒攻击的时候,逐步演化出来的一种后天免疫防御机制,在这个过程中,细菌会识别入侵者的DNA,并留下外来的基因片段,使之成为自己的记忆,再利用相关酶(Cas),精准切割外来基因组的DNA,达到防御目的。

CRISPR的首次亮相,是1987年一份由石野良纯领衔主导的大肠杆菌研究报告。那份报告里只是描述了这个现象,这种重复序列并没有得到解释。之后,各国的科学家从不同领域出发, 在CRISPR上都有所突破,并确定了该防御机制是针对外侵者的DNA起作用。经历了二十多年的发展,2012年6月,生物学家  Jennifer Doudna和Emmanuelle Charpentier带领的科研小组发布了他们的论文结果,第一次使CRISPR这种自然的免疫机制为自己所用,证明了Cas9可以在体外切割任意DNA片段。至此,研究人员已经意识到CRISPR无以伦比的高效准确性,及同一时间对细胞进行多项修改的可行性。

2013年1月,《科学》杂志发表了麻省理工学院张锋的论文。论文肯定了CRISPR技术能用于哺乳动物的基因组编辑。也就是说,CRISPR技术已经具备了编辑人类基因组的能力。

这个发现意义深远:虽然过去的几十年间,基因工程已经发展到能将某些基因与特定疾病联系起来,但这些病症的表现形式和基因之间的关系如何,对科研人员来说还是一项巨大的挑战。之前的探索,需要将变异的基因放置到健康细胞中观察,倘若这个病变的细胞呈现出一些与人体病症相似的表现,那么就能证明这个基因和这个疾病有关,但这种方式费时费力,且每次只能测试一种基因。若CRISPR技术能直接运用在在哺乳动物或人类活体组织上,那么就能更好控制变量,甚至能同时编辑多个基因。这对自闭症、精神分裂等复杂疾病的研究治疗意义深远。因为不像镰型细胞贫血(一种由单个基因变异导致的遗传性疾病),神经系统疾病是由多个变异基因相互作用引起的,每个病人都有各自的病症。若能通过CRISPR技术分析病源,更有针对性的药物及疗法就指日可待。基因编辑技术在医学上的前景无比广阔,几乎所有利益相关者都正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这项技术另一个令人动心之处,是它能准确修改、删除特定DNA的部分。也就是说,未来的某一时刻,重写人类基因组是可能发生的。虽然目前,将受过基因编辑的胚胎植入女性子宫的作法还是违法的,但不久前,英国已经通过了实验编辑人体胚胎基因的相关监管条令。抛开技术上的风险,这种能随意编辑人类基因组的可能性已引起了社会道德方面极大的争议。

就拿目前的中国来说,只要“优生优育”的政策不改变,社会福利政策不改善,对残疾人与弱势群体的歧视还是那么大规模存在,那么从利用基因编辑技术,从源头上确保胎儿“质量”这种事,定会发生。

每对父母都想让自己的孩子健康生活,如果能在胚胎期就完全抹除带有癌症、残疾、心血脑等遗传性疾病的基因,创造出一个完美的“定制婴儿”,何乐而不为?加之基因测序成本的走低,乐于接受基因检测的人群数量将会大幅上升。基因检测在各种检查和治疗下应用得更为广泛,特别是产检的时候。

从遗产疾病的角度上说,虽然社会在部分“出生缺陷”的定义上达成了共识,如“无脑儿”“隐形脊柱裂”“重型地中海贫血”等存活率不高的病症,但其它较为轻微的兔唇、盲、聋、智力障碍等“缺陷婴儿”,他们的人生价值是否完全由这项疾病所决定?他们是否就完全没有出生的价值了呢?什么是“异常”,什么是“缺陷”与“严重遗传性疾病”,谁又有权力定义什么样的病症属于“缺陷”呢?

“疾病(disease)”这个概念,除了其生理上确切症状表现外,其实是经过社会构建(socially constructed)的,它本身的性质和范围也一直在变化。福柯指出,提高生命的质量,是18世纪以来当权者管理社会的重要手段。什么样的病症能被称为“疾病”,是一系列社会、历史、文化因素共同设定的,它决定了公共资源该如何分配,也反映了该年代的社会秩序。解决了疟疾、肺结核等病症之后,近代医学将攻克重点转向了基因、染色体,使基因突变、染色体异常成为一种“疾病”,视之为一种干扰正常社会秩序的“负能量”,加以遏制。

基因是可遗传的,一次编辑,影响的可能是接下来的好几代人。倘若缺乏合适的监管,这项技术会不会成为一种 “消费导向优生学”的开始?甚至,成为享有权力者控制人口素质的另一种手段?

《设计婴儿:生殖技术的美丽新世界》一书的作者罗杰·戈斯登(Roger Gosden)认为,婴儿同我们一样是独立的个体,我们没有资格成为设计者,没有权利定夺设计标准。新生儿的独特性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而这种独特性首先就体现在其出生时候的偶然性和不确定性上。人的基因组一共有三十亿碱基对,而基因变异往往只发生在一对上。正是这种概率如此之小的变异,或好或坏,决定了你与他人不同。那么,谁又有权力决定一个新生命的发展路径呢?

当然,或许这一切有些危言耸听,毕竟CRISPR技术的发展还处在初期,还无法改变什么,且其能为生物医疗领域带来的突破与革新是那么诱人,使研究人员无暇想得太远。但在充分意识到这项技术对社会意味着什么之前,对人类基因组进行编辑,还需悠着点,配合相应监管措施,予以观察。

(图文编辑:刘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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